1
在老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,忽然与一面建筑材料奇特的墙相遇。
我长久地驻足,凝视那面墙,目光里的好奇逐渐从硬朗变得柔软。路边的商户热心告诉我,这是一面笼盔墙。与砖石砌就的墙体不同,这墙是由一件一件的笼盔垒起来的,叠压而成。我没有认真数过,那面墙上到底嵌进去多少个笼盔,但它们一件件,深深又立体地复印在了我脑海里。
烧制钧瓷,需要把瓷件的素坯放进笼盔,然后装进窑炉。笼盔对素坯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,同时把窑炉的温度曲线忠实地传真给素坯。素坯烧制好之后,再对其施釉,进行二次复烧,完成钧瓷的窑变工艺。人们对钧瓷之美赞叹不已,笼盔悄然隐退,“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”。
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,笼盔不事张扬,退居在无人关注的角落,抚摸着自己满身烈火烧灼的痕迹,摒心静气欣赏钧瓷的华美与绚烂。
2
我一直在神垕寻找,我觉得,产生如此精美绝伦国之大器的地方,一定还有特别之处。这时,我发现了一双眼睛。不,不是一双,而是一双又一双。
那是一双钧瓷艺人的眼睛。那双眼睛,正在端详手中的钧瓷坯件。几乎是目不转睛,盯着坯件,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什么,锐利与平静兼而有之。沉稳静气,亲切热烈,像是一个母亲在热切打量自己手中的婴孩。
是的,就是这样的目光。锐利中不失温和,平静中含着热诚。安详里有看不见的浪花,那浪花里有钧瓷艺人汗水的浑浊、晶莹与透明。那目光是有穿透力的。在那样的目光里,坯件正在经受审视,检阅,修正与考验。
那是另一种窑变,目光如炬,穿越时空,坯件就在这火中烧制。那是一种灵魂之舞,在那目光的窑炉里,我仿佛看到了泥的灵魂正在火中舞蹈。
3
除了一双双眼睛,我还发现了一双双手。那一双双手,正在拉坯。
那双手呈完美的抱握姿势,正在与泥坯的柔韧和筋骨起舞。随着底座的舒缓旋转,那双手从泥的柔韧中逐渐拉出筋骨,又从泥的筋骨里拉出柔韧。
在这里,手就是钧瓷坯胎的模具,钧瓷艺人完全靠自己手上的感觉,将一块泥坯驯服成了心目中的器型。那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工艺过程,艺人让一块泥坯生长筋骨并帮助它们站立起来,也是一个个新生命的诞生。那泥不再是泥,它在艺人手中逐渐有了生命,有了自己的名字与魂魄。
而赋予那把泥魂魄的,正是艺人那一双双灵巧的手。他们经年辛勤的劳作,就是把一个个活生生的钧瓷坯胎接生到这个世界上来,然后喊一声它们的乳名,听着它们降落人世的啼哭声,任岁月磨砺粗糙了自己掌心的纹路。
4
柴烧,煤烧,气烧……火是钧瓷从泥到瓷必然要经历的一道考场。
据说,一把泥,要成为钧瓷,需要经过72道工艺。窑变是最后的关口,也是重要的关键环节。那是泥的灵魂在火中的舞蹈,是凤凰涅槃,是浴火重生。
火让泥的筋骨硬朗,让泥的柔韧缠绵,让泥的血脉舒畅,让泥的心脏强大,让泥的目光深远,让泥的精神升华,让泥的视野开阔,让泥的年轮厚重,让泥的寂寞美丽,让泥的孤独不朽。火,让泥的灵魂在一场生死大考中历经重重磨难和自我超越,从丑小鸭到白天鹅,华丽转身,蜕变出壳。
那是生命的呐喊与悲壮。泥的灵魂在火中舞蹈,是血染碧波,是杜鹃啼血,是旭日东升。泥的灵魂在火中舞蹈,是长剑出鞘,是箭离弯弓,是烟锁城池。泥的灵魂在火中舞蹈,是万马奔腾,是惊涛拍岸,是乱石穿空。
泥于火中完成身份的转变,瓷在窑变里升华为浴火的凤凰。
5
在钧窑光线柔和的展厅,一件龙首尊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跃入我的视线。
尊高约40厘米,整体呈深紫色,凝重深远,端庄大气。尤其是两边衔环的龙首,皆昂然深目,须角分明,似叱咤欲走。
最吸引我的是尊体的窑变釉色。尊颈之上,是星星点点的淡蓝,映衬着暗紫的底色,幻化为漫天星辰。夜空深邃,浩瀚无涯,让你恍若正置身期间,就站在童年的某个夜晚,或蹲或坐或站在房顶上,和小伙伴们一起仰望星空。又如绽放的漫天礼花,于无声的炸裂与碎落中,将瞬间定格为永恒。
中部是起伏的远山,层恋叠嶂,窑变的青色由淡浅渐至深碧,如群山上生长的草木,时而草色清浅,时而郁郁葱葱,时而繁茂壮硕。
最称奇的是,下部似一条烟岚笼着的玉带似的小河,左边数只麋鹿低头饮水,静若处子;右侧则似骏马狂奔,一群野马正踏波而来,昂头嘶鸣,让人如闻其声。群马勇往直前,奔腾而来,与麋鹿的安静形成对比,动静相得益彰,令人叹为观止。
马蹄狂放地砸落在水面上,甩踏出层层浪花,飞溅出一地乱琼碎玉。
-END-
作者:王伟锋,男,河南禹州人,中学教师,河南省作协会员。有小说、散文在《牡丹》《奔流》《小小说选刊》《东京文学》等发表或转载。
合作官方:北京陶瓷艺术馆 钧瓷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