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庙、窑神庙和火神庙是神垕镇人文景观里最具代表性的事物,是陶瓷文化这条藤蔓上结出的3个金果,是魅力古镇最有嚼头儿的部分。我曾经写过《文庙》和《窑神庙》两篇文章,文章写成,总感觉意犹未尽,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;细想:就像馍、菜、汤,吃着了其中的两味,那一味就萦绕在舌尖和心头了。我知道,是该写写火神庙了。
火神庙坐落在神垕镇肖河的北岸,距河道也就百十米远,和文庙、窑神庙距肖河的距离惊人的一致。它们三位一体,绕肖河之上的驺虞桥呈“品”字形摆开。西边的是文庙,东边的是窑神庙,北边的就是火神庙。火神庙占地约20亩,超过文庙和窑神庙;建筑规模也在这两座庙宇之上,建庙时间,更是悠久,没人能记清是何时所建。也就是说,在上古时期,我们的先人就对火产生了膜拜。相传,燧人氏钻木取火,给人类带来了光明,并使人类进入了熟食阶段。为了纪念他,人们尊称他为“火神”,民间称之为“火德真君”。他是人们信奉的诸神中资格最老的神祗,在秦代以前,祭火神就已成为国家祀典的“七祀之一”。火神会就是祭祀火神而兴起的民间集会。传说,农历正月初七是火神爷的生日,人们在这一天都要集中到火神庙里点香烧纸,祭祀心中敬畏的火神,期冀来年日子红火。
因各地的习俗不同,祭祀的时日和规格也不一样。神垕镇因烧瓷而闻名天下,祭祀火神就越发显得重要,甚至比祭祀窑神还要隆重得多。祭窑神一般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,是自发性的,镇上的行会不强制。而祭火神就不同了,先由行业协会事先安排祭祀章程,严格祭祀秩序和规格,其庄严、隆重之程度令人咋舌。据说,农历正月十六是瓷镇祭祀火神的日子。这一天,镇上各大窑场都备了花供、银两,依次进入火神庙,待人员到齐,众目睽睽之下,各窑场精心打扮的牺牲就依次牵到了祭台上。那些山羊披红戴花,脖子上吊一黄铜铃铛,“叮叮当当”洒下脆响,在“咩咩咩”的哀鸣里,一会儿就成了祭品,一会儿就成了大锅里的美味佳肴。人们看着大戏,津津有味地吃着免费的“大家饭”,沉浸在香烟缭绕、氤氲四合的氛围里,心中的火神愈加威仪和神秘。待庙会结束,人们还要从火神殿里取回火种,点燃自家窑场新年里的第一窑。
父亲说,他记忆里的火神雕像长有六臂,赫面红颜,豹头环眼,气势威仪;两臂高举,两臂平肩伸展,两臂抱腹,十指对接;立一马步,怒目圆睁,极像愤怒燃烧的“火”字。父亲又说,窑工们玩火、用火、敬畏火,又始终摸不准火的脾气。他们不知道这飘忽的火苗是一种什么东西,来自哪里,他们只知道这东西能成就一切,又能毁灭一切,如若不是万能的神灵,又会是什么呢?他们常常望着水一样缠绵的火苗无端地发呆,这些看似温柔的东西却有着桀骜不驯的性情,窑工们终其一生,大多不能识其“庐山真面目”。只有少数聪慧、法眼独具的窑工才能识其神性,从而完成窑变,完成窑火凝珍。也就是说,只要你选择了“火里求财”这营生,就要终其一生去琢磨火、认识火,练就“火眼金睛”,让火神为你服务。
时光流转到民国三十一年,神垕镇祭祀火神的庄严仪式就发生了质变。由县上拨款兴建的职业学校设在了火神庙里,建在了火神庙后半部的空地上,两层建筑,一层为青砖窑洞,二层为砖木瓦屋,主要课程就是讲授陶瓷知识和烧火技巧。在老师的授业解惑之下,窑工们开始从祭祀火神迷蒙的烟雾里走出,擦拭着惺忪的睡眼,逐渐认识到,所谓火神实际上是火的性质、火的规律的化身,是人们对火幻化的精神图腾。他不因祭品的多寡而产生青睐和偏袒,也不因你虔诚的程度而动容和褒贬。他就是一团火,安安静静地燃烧着,在你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时空里。
我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做过臆想:在蒙昧的时代,祭祀火神的仪式越隆重,场面越排场,牺牲越丰盛,香烟越鼎盛,笼罩在窑工心头的迷雾就越厚重,火神的面目就越狰狞。
还是今天,人们依照科学,掌握了火的性质和规律,认识了真正的火神,火神也就变得和善慈祥起来。只是人们享受着火神恩泽的同时,渐渐地忘记了他的狰狞深处的神秘,不是常常有漠视隐患而酿成的火灾发生吗?
人们在哭天喊地的悲怆里,在泪眼迷蒙里,重又体悟到了火神的威仪。
写到这里,我忽然想,其实,人类才刚刚认识火,人类离不开火,火又在某种程度上制约着人类,火的神秘依然存在,依然寓言般离奇。
而今,站在火神庙的遗址前,我又一次想着“火”字出神,浩瀚的星空里,一撇一捺走来了人类,肩上扛着两朵火苗,他们在地球上稍憩,然后,又义无反顾地一撇一捺走向了岁月的深处……